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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连载︱谭祖建:你若向前便是奇迹(06 )

2016-09-03 谭祖建 当代汉诗平台





长篇小说连载Vol.06



谭祖建,笔名谈祖。湖南省娄底连源市人,70后。计算机大专毕业,酷爱文学,曾在报刊发表过随笔,因身体原因,现从事小说创作。



           06

                          

六月的阳光毒辣地暴晒水泥路面,热潮翻滚如浪头。我被他们抱上车送往矿务局,再由矿务局转送到矿工区停在我曾经那个熟悉的大仓库院内。

此刻,周遭各种嘈杂的机械声如同汇合成一首命运交响曲奏响在耳边。护送的那几个人想把我直接抱到父亲的宿舍里,我死狠地抓着扶椅不让他人抱走。父亲正在上班,闻言从食堂里愤怒地走出来骂他们法西斯,把他们骂得不敢哼一声,我暂时留在车上。白天父亲从半山腰上折许多枝叶放在车顶遮荫,晚上又要护理我。一些好心的工人拿着东西来车上看我,并讲了许多安慰宽心的话。有位印象最深刻的是那位供销科的黄科长,趁着路灯他在车内用左手心对我写着人字的变化,他说:“人看似简单一撇一捺,加一笔就是一个大字;大字上加一横就是个天字,天字出头就成了个夫字;减一横大字加一点就成了犬字,人字加一笔竖勾就成了小字,这就是人字演绎着一生的沉浮。”我从那刻起一直记着他的那番话,只有经历过人生沧桑的人才会理解得如此深刻透彻。

呆在车厢里的那段日子真不是滋味儿,我想着自己的人生在一如既往的磨难中度日,看不到希望的前方渺茫一片。车窗外,矿工的身影在眼前穿梭。往事如潮,浮现出前几年帮父亲挑煤的情景,在一箭步之遥的地方就是我曾经前几年小时候洒着汗水干活的煤场。

当年父亲负责供需食堂的烟煤,每次父亲带着我和哥哥一起到矿里把高炉房挑得满满的煤炭,就能回家帮助母亲多干农活。我那时十三岁,小学毕业就辍学了。那时农村的孩子大都这样,不喜欢读书,自己完全未意识到知识的重要,瞎混地虚度光阴。哥哥年长我五岁,父亲和他挑煤炭,我用锄头上满箢箕。我们上午从家里走四五十华里的路到矿里,一路上翻山越岭,常累得我气喘吁吁,疲倦慵懒得不想再走,坐在石头上看深山老林,仿佛走进了另外的世界,静静地聆听鸟语怡人。父亲在身边揶揄道:“叫你发狠读书又不读,走这么一段路就喊累。”我撅着小嘴说:“读书更累呀!”可当我在太阳底下晒着帮他们上煤炭时,想起读书还是好!晚上睡上一觉起床来又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自由自在满矿山闲逛玩耍。一个月里挑一二回煤炭,每次挑完煤炭在矿里歇上二天,正当玩得上瘾时,又被父亲领着回农村。一踏上山涧的崎岖小道如同坐冷板凳那样觉得是一件苦差事,不管从家里到矿里来,还是从矿里回到家里去都只能走路,搭车需要绕一大圈。矿区四面环山,矿山靠背面是一座巍峨的大山高耸入云,假设某天突然山体倾倒会像如来佛祖翻掌压着孙猴子一样变成了五指山。我跟着父亲从宿舍里出来,经过食堂然后从一眼不大不小的池塘,沿着边缘一条被煤炭涂黑的水泥路走。池塘里乌黑的水经水泵房送上半山腰的储水池里沉淀漂白用作自来水,水泥路面无处不是被煤炭染成一片黑色,井里一股黑色的水滚滚流进这眼池塘里沉淀。

跨过从井里延伸出来的铁轨,拾级而上又是几栋楼房排列在眼前。有时撞到电机车拉着十几箱乌黑的煤炭经过眼前,新奇的兴奋把人腾云似的心生快意感。踏上几步梯子就能看到调度室的工人在忙,拾级而上矿灯充电室又映入眼帘,一时数不清的矿灯被姑娘们弄得如列队般整齐。有时偶尔碰到从井里出来交矿灯的煤炭工人,望着他们结实的肌肉被煤灰包裹着仅能看清的一双眼睛、二片嘴唇时,仿佛碰见了非洲黑鬼,身上穿着一件褴褛的棉袄如同街头游浪的乞丐。从拐弯处进入洗澡堂,一群大男人们赤身裸体在水龙头下尽情淋浴,水泥砌成的圆盆里黑水不断往外溢,一双大脚板不停地踩着工作服,聒噪声响彻在澡堂的上空。有人一边搓着背一边讲着荤段子,有的埋头洗服,笑声伴着水声缭绕,眨眼功夫白花花的两瓣屁股来回穿梭在澡堂里。

走过澡堂一条很窄的水泥路通向半腰山上的炸药库,再往上爬过山顶鸟瞰矿区时变小了,有时我们从食堂走过礼堂然后穿过大操坪走向山顶。食堂有数十米长宽,顶部大都是木材建筑和钢筋串联跨度很大的空间,后面有数米宽的走廊,堆满了煤炭,四口高炉昼夜燃烧着,食堂里一片灯火通明。从第一大门进入是用餐厅,吊顶装饰得十分漂亮,几十张大理石围桌摆成两排供矿工用餐。右手边是班中餐,就一个荤菜,专供应井下矿工用餐,色香俱全的饭菜让人口馋得撑破肚皮嘴里还想吃。后来又改做了制作冰棒房,班中餐移向了大食堂左边的小卖部隔边。左边也有扇很大的门,走进大门的右侧是米仓,储存着几大卡车的大米。走过小门又是一条米多宽的走道,直通食堂,走道两旁是各有几间房:会计室、刀具房、冻库、储藏室等,大门在外面运货物进来时才打开两扇大门。我父亲配有食堂里的钥匙,每回从后门走进去用餐,炊事员的子弟大都直入食堂内自由用餐。一排热气腾腾的大菜盆和一笼笼米饭任意选用,一进食堂胃口大开,放肆吃。年轻的姑娘们站在售饭处给人另一种风情点缀着生活变得多姿多彩,如花一样赏心悦目。

大礼堂宽敞明亮,和食堂挺排,有两个大出口,两扇很大的门是特制的。当人走进礼堂里时,不禁惊叹礼堂里的空旷,一排排座位梯田式地延伸到最后排,走上楼梯一间小房子就是放映室,前头屏幕如瀑布一样从墙壁上头泻下,屏幕下是半月形舞台显得宽广。我碰巧看过一回春晚,舞台上张灯结彩热闹非凡,青年男女尽情释放著野性的飞扬,眼羡得人盼着飞一样快点长大。

从洗碗槽直径走去是球场兼露天电影放映处,拾级而上的台阶成了顺势而成的天然座位,十几级台阶上面又是一片宽广的平地,一排职工宿舍楼如张开的一双长臂。风景林在屋前绿绿葱葱,风儿吹来搔痒叶子蟀蟀碎碎地笑过不停,亲临的人儿如沐春风。

那年,夜幕垂落。从外婆家回到矿区碰巧看了一回露天电影。六月的天气,站在操场上凉风习习,风从山谷不断吹来。只可惜当我赶到场时,如观曰出骄阳早已抹去了脸庞上的彩霞,淡定地悬挂在晨空中,我懊恼地看着电影的片尾——剧终。

孩时,拿着自个儿手指头也看得颇有滋味。经过露天放映场就是矿工会大楼,再往左走能从总机务室门口直达山脚下。每回看到两位女孩在机务室旁守候的侧影和不断拨弄着设备的身姿,以及温婉的声音从她们嘴里传送给话筒的姿态,多少次走过总让人驻足在门口,望着里面看上好一阵才肯离开。

我从另一条路也走过一回,那时父亲正值中年,从井下调往地面煤场。井下运输出来的煤通过翻斗架把一箱箱煤炭通过斗口放进底下的翻斗车里,然后工人推着斗车转送到储煤场;煤矸石从另外的翻转架上卸进斗口里,用斗车通过电绞车拉上平地,由两个倒煤矸石的工人推着倒进储矸山。一条山谷填成了一座山头,不管刮风下雨他们忙碌的身影总在眼前晃动。

黄昏来临,煤场里的路灯如天空闪动的星光,只有当漆黑如墨时,煤场里一片灯火通明格外明亮。那咚咚隆隆的响声打破了山谷的宁静,宛如不夜城中的喧嚣。他们平实朴素的身影在变迁中也如挥洒的汗珠闪烁着光辉瞬间消失在煤矸石上或缝隙里去无痕,他们就像煤那样的品质,默默地奉献着生命的光辉。

当我走过那片刨床机房时,老远就能听到嗡嗡隆隆的机械声,闻到机器的油味。爬上窗台往里面望去,一台台机器看得人眼花,常让我痴迷般地想着它们的运转,雷鸣般的响声如同远古那阵战鼓使人兴奋不已,脚步渐远那响亮的节奏感越在耳边明朗地雷鸣。

山路经过无数次滂沱大雨的冲洗变成了山道弯弯路面光滑锃亮,两旁的黄丝茅沾着大小不一的露水,蹿出云层的太阳把它们照亮得折射出像星光一样光芒闪闪。沙地像漏筛一般,雨一停路便干,人走着舒服干净没一点泥泞,走这样的沙子路鞋如行走在水泥地上那样素净。山路上有时一个水凼略略地映出人的影儿,仿佛人伏身亲吻了一下大地。走在山中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简直就像漫步于小路上迎着夕阳一样使人陶醉。行走中忽然听到矿山上的笛鸣,停驻回望,人已到半山腰,瞭望山下一览全貌,那几声笛鸣声响彻天空似乎使我感到一种莫名的奇思,转身之际一股激动涌上脑门,幻想着自己长大了会不会风流倜傥。

继续踏上迤逦山道,那倾斜的山体把道路都覆盖在它魔掌之下一般吓人。我经过那段山路总不由自主一冲而上,活怕它即时坍塌。然而它不知多少岁月,经历多少风雨,依然驼着弓着,未曾看似裂开的巨石滚下山来,或许它为大胆的人不知遮风挡雨过多少回。山路上驼峰似的凸石被路人磨擦出了一片光泽,有的地方麻麻密密排列着的石头,双脚跨过去不知落往何处,下雨天一不小心踩在光滑的石头上容易摔跤,再往前走一阵路面又尽长出一些大水不一的石蛋,直到山顶。山路上没几处平地,道路崎岖,蜿蜒丛林中翻山越岭累得人气喘吁吁。走过这条山路,脚下又是一条下山路,一改上山时一路石头突兀,偶尔一处一块光滑的大石头长出沙子路面上足可以让人坐下来歇息一会儿体味着山间的气息。不过下山时坡路陡峭,总担心一不小心脚下一滑顺着沙子路滚到下面的山沟里,虽无万丈深渊,可溉木丛林中杂草盘生,深底难测。

少年时,有一回我独自一人走过一次这片山林,当时不知心里有多害怕。荫林小道蔽天遮日,生灵不知在深山何处哀呜呜,叫得使人心生胆怯如误入原始森林,豺狼虎豹,魑魅魍魉,打劫掳物一股脑浮现眼前。

翻过大山,清晨的山脚下几处饮烟袅袅,就像画里绿绿葱葱山林里的人家,山谷中飘逸烟薰火燎的气息伴着晨曦散漫开来,对面山腰的氤氲如一条洁白绾巾系着另一座山头,各种山鸟声不绝于耳,人走在路上沐浴着初升的阳光,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聆听着动听的天籁之声,实叫人怡然自得。

父亲总在前头催促着我快点走,一路羊肠小道,小草上露珠不时被我的小脚踢落,淘气时不顾弄得鞋裤沾湿。爬几里的山路如把人松了一回骨,想着父亲常挑着几十斤的东西走在山路上时的那份辛苦不禁心生敬重。

一段长长的下坡就到了一条宽广的沙子马路,无论雨下多大,停雨后又露出一层晶亮的沙土,如同城里的水泥路一样走着舒适,却脚生懒意,少了山路行走时身子一抖一抖的那份兴奋。大道两旁依然是绵延不断的山头,一会儿左边一会儿右边,有时出现一片田野和几户人家,依山傍水地建筑如一幅自然的山水画,仿佛步步是景,山山是画。

拖着疲软的身子不知不觉走近了大桥,一河碧水泛着微波浮现眼前,一踏上桥面,人精神为之一爽,缓步扶着护栏伫立桥中心,迎着河风拂面,无不喟叹临高的激荡,初望桥下一股冷气穿入体内,一身疙瘩如约而来。河心远处泛舟而来,荡起一串串涟漪打破了一河的宁静,两岸旖旎久久让人流离。走过大桥前面是一小集镇,喧嚣响彻在山谷半空,街道两旁淋郎满目的商品在吆喝声中得到了围观者止步的青睐。人往前走不一会儿就把那热闹抛在脑后,走过宽阔的沙子马路放眼望去一片垄田遍布在眼底,左右山峦重叠在一箭之外。此刻脚下的路已走完了一半,向前走的步伐如铅重,一心盼着早点走回家。

一条小路通向另一座山脚下,路面比较宽,下雨时一片泥泞。路两旁连接着一片片稻田,土台上零星地坐落着几户人家。鱼塘一眼连着一眼一直到山脚下,大小不一的鱼塘成了这儿别样的风景。来到山脚下,一条石板铺成无数级台阶的小路斜斜通向山顶,两旁树木成荫。炎热的天气走在山路迎着凉风仿佛游山玩水,乐不可支。翻过山头,前面又是一片村庄连着一片村庄,一直延伸到家。在快到家的时候,前面有一条很长的石板铺成的道路,一米宽的石板被人走得如磨过一样光滑,上面的小水凼被阳光折射出如一颗钻石般闪闪发光。走在路上有时也能享受到一份季节的景象:“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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